文 彭子珊  天下Web only

2020-06-11

之前，北韓領導人金正恩缺席年度最大盛事太陽節，引發外界揣測他的健康狀況危急。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其實北韓心臟醫學與台灣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圖片來源：劉國泰攝

週二下午，亞東醫院副院長邱冠明的診間外，候診的人潮川流不息。黑色T恤、短褲，皮膚黝黑的林先生，等了一個半小時，才完成3個月一次的回診。

兩年多前，林先生因為心臟瓣膜出問題而從內科轉來動手術，曾經在加護病房、普通病房各住了10天。「他很厲害，這邊（指肋骨）開3個洞，不用從中間（胸骨）打開，」他用流利的台語說。

林先生不知道的是，除了台灣的病人，身兼亞東醫院心臟血管醫學中心主任的邱冠明也有病人在北韓。

今年4月中，北韓領導人金正恩的健康問題，引起外界注意。南韓《中央日報》報導，身高約170公分的金正恩，體重大約有130公斤，在2013年至2018年期間體重飆升近40公斤，最大的健康問題就是心血管疾病。

4月22日，由脫北者經營的《每日北韓》（Daily NK）報導，金正恩在金家專用的香山診療所，接受了心血管手術，而執刀的醫師團隊就包括朝鮮紅十字綜合醫院及金萬有醫院、平壤醫科大學醫院。

邱冠明3次前進北韓，就是到朝鮮紅十字綜合醫院示範開心手術。這家醫院是一個只收轉診的私人醫院。這裡的病人，多半是地方診所、地區醫院、省級醫院或醫學中心等前三級醫療機構都無法診治，才會轉到這裡收治。

邱冠明2年前才以內視鏡心臟微創手術獲頒國家品質獎。他說話快、走路快，40歲之前開超過4000台刀、42歲就當上亞東醫院副院長。他踏入朝鮮紅十字綜合醫院的契機，要從9年前的一通電話說起。

 

一通無法查證的電話

2011年4月，邱冠明接到一通電話，自稱是朝鮮駐北京大使一等秘書的人，說希望把醫護人員送來亞東醫院訓練，也邀請他到朝鮮紅十字綜合醫院做示範手術。

「一開始我們也很好奇，但我們完全沒辦法找人查證，」邱冠明回憶，那時候沒有任何聯絡資訊，可以直接跟院方求證，「我們只能等，看他會不會出現。」

在接到這通電話前，邱冠明已在國際間小些名氣。2000年，邱冠明跟著心臟權威朱樹勳離開台大，轉任亞東醫院。2003年起，就陸續收到來自四川、雲南、新疆等中國各地，和印尼、泰國等東南亞國家的示範手術邀約。不用體外循環機的不停跳冠狀動脈繞道手術，就是固定教學的內容之一。

（劉國泰攝）

收到北韓大使館電話的2011年，金正日於年底過世，金正恩接任北韓領導人。

「我們去的時候很糾結，」邱冠明坦言，曾經想到被留在北韓作為前領導人金正日私人廚師的日本人藤本健二，因此在出發前叮嚀太太，「妳要記得國父孫文的倫敦蒙難記。如果我回不來，你要想辦法透過國際關係把我救出來。」

沒想到，他們不只沒有蒙難，還再度受邀，也開啟了北韓醫護團來亞東醫院學習的創舉。

 

國賓級的待遇，教學心肺體外循環機

2011年5月，邱冠明和亞東醫院麻醉科主任林子玉，從北京轉機進平壤。因為轉機延誤，為了他們兩人，高麗航空班機等了半個小時，直到他們跑過一個航廈，飛機才關門起飛。

上機前，入境北韓簽證直接送到他們手裡，不用辦手續。下機後，北韓衛生部長親自接機，不用通關，直接專車接送。吃飯不是餐廳或醫院，而是大同江上的龍船上吃，三餐都由同樣的7人團隊煮食接待。

國賓級的待遇，為的是讓他們在朝鮮紅十字綜合醫院，在兩名北韓患者身上示範不用人工心肺體外循環機，仍可維持心臟不停跳的冠狀動脈繞道手術。

執刀超過2000個不用體外循環、心臟也不跳停手術案例的台大醫院心臟外科主任許榮彬解釋，醫師可以利用體外循環機的輔助，讓心臟停止或維持跳動，來完成冠狀動脈繞道手術。但使用體外循環機，可能產生中風、流血、肝腎損傷等副作用，而心臟暫時停止跳動，可能造成缺血性的傷害。

但不用體外循環機的風險是，若是患者心臟狀況不好，可能無法承受手術的負擔，再加上心臟維持跳動，冠狀動脈的繞道手術需要手巧心細，技術、經驗都是關鍵。

今年3月才有蒙古醫療團來取經不用體外循環機、心臟不停跳冠狀動脈繞道手術的許榮彬觀察，目前沒有接過北韓的醫院來接洽類似需求，但這樣的手術確實對發展中國家有幫助，因為術後併發症較少，住院期間花費也少很多。

「因為體外循環滿複雜的，機器、管路、中間使用的藥物，這些都是我們不能控制的，」當時和邱冠明一起到北韓的亞東醫院麻醉科主任林子玉解釋，「我們就想說要做一個，兩個人就可以決定大部分狀況的手術方式。」

悲情的手術現場

去之前，體外循環機狀況不明。去了之後，他們才發現挑戰比想像中的大。

邱冠明回憶，當時紅十字綜合醫院裡的設備「很悲情，因為被禁運的關係實在有點慘。」他舉例，病人要換的心臟瓣膜是過期的，而一般重大手術中，用來知道病人血氧濃度等數據的儀器，他們也買不到，「對朝鮮的禁運真的會搞到國仇家恨。」

結果，手術順利結束，兩人也平安返台。半年後，他們就在朝鮮紅十字綜合醫院醫護團兩次來台的過程中，見證歷史的轉折。

同年11月，朝鮮紅十字綜合醫院就派出心臟外科、麻醉科、急診加護病房、體外循環師、手術室護理師等8人，到亞東醫院進行約一個月的觀摩見習，雙方也簽訂交流合約MOU。

這群北韓護理人員從平壤飛北京、澳門轉機，才抵達台灣。「出來的都比我還年長，快要50歲了，」邱冠明解釋，他們幾乎一半以上都會講中文，非常認真的參與每一場心臟外科手術。他們告訴邱冠明，學了這些技術，回去要一個拉拔一個。

12月17日那天，他卻發現這批北韓醫護人員全都「連續幾天完全不能講話，哭到一塌糊塗，抱團一起哭，」邱冠明才發現，原來那天金正日逝世了。

 

嘎然而止的交流，迄今原因不明

金正恩上台後，邱冠明兩次受邀到北韓示範手術，分別把另一位麻醉科醫師、前院長朱樹勳和太太帶去同行。

朱樹勳回憶，當時住的是中國前總理周恩來在1970來出訪北韓，拜訪前領導人金日成的下榻行館。除了跟紅十字醫院的院長一起用餐，還去了金日成的故鄉萬景台，距離平壤市區約20公里的大同江畔。

只是，從此之後雙方再無交流，兩院互訪嘎然而止。「我最後一次接到電話是去年，」邱冠明說，但也僅只於此。「他很客氣地問我說，你最近怎麼樣？什麼時候來？他（之前）一直很希望邀請我去4月15號的太陽節。」

今年4月，金正恩就是因為沒有出席這個北韓最盛大的節日，同時也是慶祝他爺爺金日成誕辰的場合，引發外界揣測，他的健康狀況出現問題。

對照金正日逝世前的密集往來，今年北韓有沒有提出需求，讓邱冠明到現場支援？

「不敢說，這種東西我們不能confirm（確認），」邱冠明堅定地說，但話鋒一轉，聊起金正恩從2012年上任至今，胖了至少40公斤，心血管疾病的家族史，加上香菸不離手，健康問題一直是個隱憂。

8年沒到北韓，兩個醫院間的往來也就此中斷，原因至今成謎。邱冠明也因為醫院工作太忙，這段經歷慢慢塵封在記憶裡。

10年前的他，因為理解北韓跟台灣同樣是外交孤兒的地位，因而決定從醫療的人道立場提供援助，勇闖北韓。史懷哲的精神，始終在他心裡發光。

（責任編輯：吳凱琳）